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闯红灯、超速……外卖骑手65分钟“疯狂”配送11单

2020-09-29 22:34

算法无辜,背后是规则制定者的意志;配送罚则步步收紧,外卖骑手该如何应对?看看新闻Knews记者深入体验观察这个给我们带来方便,又可能威胁到我们安全的行业。

“疯狂”的午餐高峰

上午11点,午间用餐高峰即将来临。美食城门口聚集了许多外卖骑手。他们三五成群,聊天时也不忘频频刷新手机界面。

“开始接单,请注意行驶安全。”

“蜂鸟众包,来新订单了。”

系统后台提示音此起彼伏,骑手们个个摩拳擦掌,等待系统派单。

付新,45岁,辽宁人。初见付新时,他的装备有点混搭:美团骑手的上衣,饿了么骑手的头盔,手里还提着一件印有“顺丰同城”字样的外套。他是一名众包骑手,手机上同时安装了饿了么、美团等多个外卖平台的众包软件,根据订单情况灵活选择平台接单。

“指派单来了,请及时处理。”手机屏幕上弹出新的指派单信息。“这个单子不好跑,取餐太费劲了。”付新果断拒绝了这一单。作为一名有着三年经验的老骑手,付新对于接单有自己的一套经验,“商家如果是在路边的门面房就比较好取;有些写字楼只需要放在楼下就行,就比较好送。”

但是,这种对订单“挑三拣四”的权利付新使用起来也很小心。根据平台的规定,众包骑手可以拒绝系统派单,但是如果接单率过低,平台将会减少甚至停止派单。“不是特别差的单子,凑合还是要送。”付新说。

上线仅3分钟,付新就收到了平台指派的11个订单。担心送餐过程中再有新的订单进来,付新果断点击了“下线”按钮。根据后台指示,他需要在65分钟之内,完成11单的取餐和配送,最远的一单距离出发点5.3公里。此时,系统评估显示,“无超时风险”。

65分钟,11个独立订单,他真的能做到吗?

穿过长长的走廊,付新来到美食城深处,他要取今天的第一单。这是一个由后厨和取餐架构成的简易店铺,门前挤满了外卖骑手。订单多、出餐慢,骑手们的情绪都很焦躁。

“老板,快看一下!看一下正在出的那个单子是多少!”

“老板,人家都不愿让送了!”

面对骑手们此起彼伏的催单声,商家也拼命加快手中的速度,连连回应“好了,好了,马上好了”。

付新要取的订单是93号,但排在他前面的骑手,80号单还没有出餐。为了节省时间,付新决定先去取附近的其他两单。转了一圈回到原地,93号餐依旧没有被做出来。

平台规定,骑手到店5分钟后,如果商家在约定时间内不能出餐,可以报备申请延长派送时间;三次报备仍不出餐,骑手才被允许免责取消订单。但是,在这家店等了十多分钟,平台与商家约定的出餐时间还没有到,付新甚至都没有报备的权限。

在付新看来,报备在实际操作中并没有什么作用。因为系统延长的只有这一单的时间,其它各单的派送时间仍然不变。在这种规则之下,一个商家出餐慢,就会打乱整个送餐的节奏。在等待和奔跑中,付新终于取完了所有的11个订单,而此时他已经花了整整20分钟。

“您的订单十分钟后即将超时。”刚取到最后一个订单的餐点,手机就传来系统的超时提示音。在之后的45分钟内,付新需要完成所有订单的配送。担心更多的订单会超时,付新不自觉地开始加速。

我们尝试跟拍付新送餐的全过程,但由于他车速过快,11单送餐的过程,记者仅跟拍到了其中的3单。我们的镜头里,大多都是付新遥远的背影。而就在这3单里,我们就目睹他闯了一次红灯。

为了与系统争分夺秒,付新“不得不”用危险的骑行方式进行配送。但即便如此,最后一单他还是超时了12分钟。因此,在这个午餐高峰期,他被扣除了5.2元派送费,同时还减掉了20个成长分。

成长分,是平台划分骑手等级的标准。按照规则,完成一单配送,骑手可以获得一个成长分。分数越高,等级越高,骑手也能因此享受更多接单、转单的特权,同时周奖励金额也会更高。比起被扣钱,付新更心疼成长分:一单超时,就意味着此前二十单累积的“经验”都付诸东流。

付新最害怕的是配送超时之后顾客取消订单,这样一来他不但拿不到配送费,还会被扣除罚款和成长分,甚至所有的餐损都要由他来承担。“所以我们这些小兄弟都是拼命骑,也是没办法。” 付新说。

被算法“吞噬”的时间

《外卖骑手,困在系统里》这篇报道指出,造成超时的“元凶”是平台方所谓的“算法优化”。根据美团的公开资料显示,2016年,订单的平均配送时长从2015年的41分钟下降到32分钟,此后又进一步缩短至28分钟。

系统算法的层层“优化”,一点点“吞噬”掉外卖骑手的配送时间。

一位工作超过4年的骑手回忆,最初一个距离为3公里订单,配送时间是50多分钟,现在已经压缩到40分钟,甚至只有30多分钟。更关键的是,平台目前的奖惩机制也越来越严苛。在过去,遇到特殊情况,比如恶劣天气或者用餐高峰,平台会取消时间考核,超时甚至是严重超时都不会扣钱。而现在,这种宽松的环境已经一去不复返。

在上海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互联网治理研究中心主任方师师看来,算法表面上是一个技术组件,但它的本质是一个“人造物”。平台如果过于急功近利,往往会把公司对于利润的追求和满足消费者需求这两者,凌驾于外卖员的利益之上。

以美团为例,美餐饮外卖业务2019年全年交易笔数87亿笔,同比增长36.4%;全年交易金额3927亿元,同比增长38.9%。公开资料显示,美团配送以效率最高的方式分派和“优化”订单,人效增加了40%以上。2019年第三季度,美团外卖每单的成本同比降低了0.12元。

智能算法优化需要海量的数据供机器学习,但这些算法的缔造者在设计这套系统时,有意或无意地,忽略了送餐时可能发生的各种意外状况:排队等电梯,交通严重拥堵,外卖骑手无法骑行进入特定区域等等。

就在我们跟拍的当天,在付新送餐途中,静安寺附近一个路口的信号灯出现故障,红灯持续亮了三分多钟,付新只能在原地等待。

和付新这样的众包骑手相比,与平台正式签约的专送骑手压力更大,他们甚至没有拒单的权利。一旦上线,专送骑手就会自动接到系统派单。一个“蜂鸟专送”骑手透露,最多的时候,他同时被派了12单。“根本来不及送,但是没有办法,有好几单都超时了。”

实在来不及配送,骑手可以选择“转单”,也就是向其他骑手求助。但是会不会有人接单,需要“拼人品”。另外,转单次数一旦超过上限,骑手将会被作封号处理。

本质上,无论是对专职骑手的“强制派单”还是对众包骑手惩罚性质的“减少派单”,平台的规则有意无意之间传达出的只有一个信息,快!对骑手而言,少接单,就意味着少赚钱,与“时间赛跑”的背后,是丰厚的劳动回报。

富贵真可以“险中求”?

在平台算法的驱使下,骑手“被迫”违反交规;另一面,骑手通过违规也确实赚取了更多的报酬。这样看来,似乎这是一个“周瑜打黄盖”的局面。但事实上,平台方以时间作为核心的考核标准,释放出的是“时间就是金钱”的信号。在方师师看来,骑手违反交规的行为更像是“弱者反抗的武器”。在平台压力和自身赚钱诉求的双重影响之下,交通规则在他们面前往往形同虚设。

在调查过程中,记者在上海市静安区北京西路和陕西北路路口蹲守了一个小时,观察骑手们的骑行情况。北京西路禁止非机动车通行,陕西北路只设有单向道。按照导航提示,骑手们需要绕行,或者在该路段推行。但为了节省时间,几乎没有骑手愿意这样做。

一个小时里,记者发现有两百多位外卖骑手违反了交通规则。其中,闯红灯的有56人次,非法占用车道的122人次,逆向行驶的36人次。

人社部的数据显示,每天“跑在路上”的网约配送员已是百万数量级的庞大群体。“疲于奔命”的工作状态,让骑手不仅无暇顾及自身的安全,也成了社会公共安全的重大隐患。

我们在美食城门口见到外卖骑手小林时,他的脸上贴着一个创可贴。一天前,他的嘴唇上方刚刚被缝了七针。那是一个下雨天,当时手上单子多、时间紧,小林拼命加速,电动车突然失控滑倒,他被甩出去很远,“庆幸的是,饭都没洒”。从地上爬起来,小林用纸巾捂着出血的嘴巴送完了所有餐,之后才去了医院。

和小林一样的还有老李。同样是下大雨,老李不甚滑倒,膝盖摔破一大块皮,鲜血直流。随后他爬起来扶起电动车,一瘸一拐地送完了剩下的餐。“不继续送的话就会超时,超时人家就会罚钱呀!”老李憨笑着说。

根据“上海发布”公布的数据:2019年上半年,上海共发生涉及快递、外卖行业的各类道路交通事故325起,造成5人死亡,324人受伤。

今年7月9日,市民小夕(化名)骑电动车时,被一位饿了么骑手撞倒。事故导致小夕脑出血,她被紧急送医,随后接受了开颅手术。截至目前,住院费、手术费已经累计十万多元。

警方认定,在本次交通事故中,骑手承担全部责任。然而,两个多月过去了,小夕并没有收到骑手或平台任何一方的赔偿。今年8月底,“饿了么”方面联系小夕的母亲,希望协商解决,但双方最终没有达成一致意见。

现在,小夕和妈妈将在律师的帮助下,通过法律途径维护自身的权益。“我现在就需要一个道歉。我希望平台方和骑手能够承担起相应的责任。”

近年来,庄言所在的律师事务所代理过近百起类似的案件。委托人有骑手,也有被骑手撞伤的受害者。通过梳理以往的案件,庄言发现,在发生交通事故后,外卖骑手与平台的责任划分往往纠缠不清,特别是众包外卖骑手,虽然是在官方APP注册,并为美团、饿了么送餐,但签署合同却是跟第三方劳务公司。一旦遇到问题,作为派单方和计时方的平台会想尽办法推脱责任。

庄言律师认为,应尽快出台能够清晰界定平台与骑手之间法律关系的法律、法规或司法解释;同时,平台也需要积极主动承担责任,保护骑手的权益。“平台方它其实是这个外卖行业的一个最大的获利方,应该承担这些义务和责任。”

事实上,警方早已关注到骑手群体普遍存在的交通违规问题。上海公安机关曾采取多项措施,持续严查严管快递、外卖骑手交通违法。上海公安机关日前表示,将深入外卖平台了解送餐时限、派单方式等内容,发现“时限”设置不合理容易引发骑手交通违法的,及时要求平台配合改进完善。美团和饿了么也均表示,将对系统进行改进。

“算法一旦进入到了与社会相关、跟多方要素相关领域的时候,就可以称其为公共关涉算法,它就不单单是一种技术组件,也不仅仅是一个数理逻辑,它是一种社会机制。”对此,方师师建议与其将责任推给系统,企业更应从自身意识上承担起应尽的社会责任。

挣钱,不必流血又流泪。

凌晨12点半,付新完成了当天最后一单的派送。这一天,他工作了14个小时,共配送47单,收入近500元。付新告诉看看新闻Knews记者,接单比较多的时候,他一天可以挣800多元,一个月稳定收入14000元到15000元。

回到租住的公寓,付新已是呵欠连天。楼下的保安说,这是最近付新回来最早的一天。碰上平台有额外奖励,付新经常通宵接单。“他很拼的!”保安的话语中流露出对付新的敬佩。

付新曾经在东北老家经营过一家餐馆,后来因为生意惨淡,他决定关掉店铺。三年前,付新只身一人来到上海,做起了外卖骑手。为了在节假日多挣一些,付新已经两年没有回东北和家人团聚了。想家人的时候,他会拿出手机,和他们视频说一说话。

“我这个人比较乐观。”付新说,“有点事业,有点赚头,什么苦什么累都无所谓。只要收入够了,不管什么行业,你就把它当成事业看,做出点成绩了,自己心里就挺开心的。”

付新有着东北人特有的幽默和豪爽。大多数时候,他都给我们一种在“讲段子”的感觉。连被逆行的外卖小哥撞倒,膝盖摔伤缝了6针这样的经历,他都是当段子一样与记者分享的。

当我们关掉摄像机,离开公寓之后,付新是否还能这样乐观,我们不得而知。毕竟,没有一份工作值得我们这样以身犯险,也没有一份工作允许任何人无视法律的存在。挣钱,是不是可以不要流血,也不要流泪?

(看看新闻Knews记者:楚华 刘宽漾 李响 实习记者:刘雅涵 实习编辑:余琪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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